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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谷土司考略

发布时间:2021-01-21  责任编辑:

 

                  耿少将,耿玉璞

 

             州政协

 

【摘要】学界对杂谷一词产生的时间、背景、基本含义等研究甚少,论及杂谷土司的疆域、驻牧地时也往往以偏概全、以点带面,难见其历史的发展脉络和客观真实。本文在研读大量古代文献的基础上,就上述问题进行讨论,以便为深入研究提供借鉴。(楷体)

关键词:杂谷土司研究

 

杂谷安抚司(下称杂谷土司始封于永乐五年(1407),覆灭于乾隆十七年(1752),历时近三百五十年。在明清时期土司地广人众、力强大,在川甘青地区,乃至全国都有着重要的影响。但长期以来,各方对杂谷土司的关注不够,更缺乏深入的研究和探讨流存于学界和坊间的一些观点、结论也以讹传讹、不甚严谨,甚至存在明显的纰。本文拟就杂谷土司的若干问题进行初步探讨,不当之处,敬祈方家赐教。

一、杂谷、杂谷脑辨析

关于“杂谷”的由来,论者普遍认为与今四川理县的杂谷脑河、杂谷脑镇有关,不少人甚至认为杂谷即是杂谷脑的他称,二者内涵、外延是基本相同或一致的,杂谷一词其实就来源于杂谷脑一。那么,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呢?

要厘清这个问题,首先得从“杂谷脑河”说起。杂谷脑河,系岷江一级支流,发源于鹧鸪山南麓的红水沟,由西北向东南斜贯理县全境,在汶川县威州镇汇入岷江。

杂谷脑河古称沱水或沱江。《尚书》关于“岷山导江,东别为沱”的记载,当属古代文献中关于沱水的最早记载。之后,历代资料均将今杂谷脑河称之为沱水。如北宋《元丰九域志》:保宁县(今理县),“有沲(沱)江”。元《大元一统志》:沱水,“自废悉州流经威州界,至汶川(今汶川县城)会大江(岷江)”。又据《读史方舆纪要》:沱水,“在(保)县西,出县西北花岩山,下流至威州,入于汶江(岷江)”[1]3197(卷67)。《蜀中广记》:古维州,“前临沱水,后倚高山”。乾隆《保县志》:沱水,“在旧保(今理县薛城镇)西北,源出梭磨土司直固雪山(今名鹧鸪山)”[2]11(卷2)。明清时期留存至今的各种地图也将当今的杂谷脑河称为沱水。例如,明嘉靖《威茂边防纪实》载《威茂一带治境总图》即将流经霸州(今汶川县龙溪乡东门口)提督以南、保县城以北的河流(今杂谷脑河)标注为沱水。嘉庆《大清一统志》载《杂谷直隶厅图》也将流经杂谷厅城北的杂谷脑河标注为沱水。直到清朝后期,《四川省各府直隶厅州图》之《理番厅图》才将沱水改名为杂谷淖河。光绪《二十世纪中外大地图》载《四川图》也将流经厅境的沱水标注为杂谷淖河。

综上所述,杂谷脑河是在近代历史上才出现的一个名词,所谓杂谷土司源自杂谷脑河的说法并不靠谱。

再辨析“杂谷脑”这个地名。今理县县城杂谷脑镇,古称维州,因三国时期蜀国大将姜维曾在此驻兵得名,藏语称为“嘎相朗”或“嘎西朗”。公元八世纪六十年代,吐蕃据有维州,并派守臣在当地建城垒寨。此人即为杂谷土司的先祖。城成,守将根据筑城前后出现的各种吉兆及该城易守难攻的特点,将其命名为嘎相朗,意译为吉祥城,也可理解为史载的无忧城。学界及民间社会普遍认为,杂谷脑一词即嘎相朗译写之名,“杂谷脑就是嘎相朗的谐音”[3]78(第1编)

从表面上看,这种说法似乎存在一定的合理性,然而其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杂谷脑、嘎相朗两者的语音相去甚远,这明显违背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用发音相同或近似的文字来“音译”异族语言的基本原则。其次,按照杂谷脑及其周边土著居民的历史记忆,嘎相朗一词当出现在唐代。但是,在吐蕃占有维州及大中三年(849)唐军收复维州之后,直至宋元明时期的数百年间,今叫杂谷脑的地方均被称为“维州”、“古维州”或“旧维州”。比如,《旧唐书》:武德元年(618),白狗羌降附,“乃于姜维城置维州”。《资治通鉴》:前蜀武成元年(908),蜀主王建贬御史中丞郑骞“为维州司户”。宋《新编方舆胜览》:成都府路共辖十六州,“维州,二县,保宁、通化”[4](卷56)。《明实录》:四川巡抚等官题奏,“旧维州地方原保县管辖”。《明经世文编》:请敕克罗俄监灿,“将旧维州碉房退还保县掌管”。《明史》:永乐丁亥,设杂谷安抚司,“令抚辑旧维州诸处蛮塞”。《清实录》:距旧保县(薛城镇)不远处,“有古维州,最为险要”。“一到古维州,便可直趋保县”。“过保县,即兼程驰抵维州”《保县志》:康熙二年(1663),“仍安置桑吉朋于维州”。由此可见,清代之前的各类文献,根本找不到有关杂谷脑一词的记载。因此,所谓杂谷土司源自杂谷脑地方一说也不成立。

进入清代,杂谷脑一词始出现在各类典籍中。例如,《清实录乾隆朝实录》:杂谷土司苍旺闻“杂谷脑已失,退守巢穴”。岳钟琪“乘杂谷脑空虚之际,进至松关(今马尔康市松岗镇)”。乾隆《保县志》关于杂谷脑的记载也出现了七次,如,自保县“碉房塘至木棣板桥十里出杂谷脑口”,“杂谷脑西至坡头关四十里”,“自杂谷脑至帕头四十里”等。清代中后期刊刻的各类地图,也开始出现“杂谷脑”、“襍谷脑”、“杂谷老”、“杂谷闹”或“杂谷淖”这样的地名。比如,嘉庆《大清一统志》载《杂谷直隶厅图》中即出现了杂谷脑寨一名,嘉庆《四川通志》载《杂谷直隶厅图》标注有襍谷脑名称,清末《四川省各府直隶厅州图》之《理番厅图》也标明有杂谷老土屯这个地方。

我们认为,杂谷脑一名的出现,当与清朝初年大量汉人随八旗军进入川西北地区有关。在古代汉族方言区,人们习惯将台地、山岗或小山头称之为“垴”,垴同“脑”,有时也记作“老”、“闹”或“淖”。垴字缀于事物名称、方位或数字之后,组成一个全新的地名。例如,包谷垴、大山垴、马甲垴、南垴、北垴、十二垴、十八垴等。清朝初年,随着大量汉人移徙,这种为一个具体地方命名的方式也随之引入川西北地区。因此,在这一时期,灌县至汶川、松潘、保县等地出现了一些带垴的地名。例如,清末羌人董湘琴《松游小唱》有“三垴九坪十八,石锣石鼓上松潘”一说。所谓“三垴”,指的是西关垴(或称西瓜垴)、东界垴、寿星垴。而在保县、松潘境内,在同一时期也出现了诸如杂谷脑、八十闹(今理县甘堡乡境内)、荞坝脑这样的地名。

一言以蔽之,所谓杂谷脑其实是入清以来,移居川西北地区的汉人将历史上既有的杂谷一词,与内地常用于地名的垴字组合后,重新建构出的一个全新地名。是杂谷脑一名源于杂谷,而非杂谷一词源自杂谷脑。

二、杂谷释义

明代开始迄至清朝灭亡,关于“杂谷”的记载频繁出现在各朝实录、各类题奏、各种历史地理和方志著作中。查阅明清时期的各种文献,杂谷一词的外延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衙署意义上的杂谷。如《明实录》:永乐五年,“开设杂谷安抚司,授以印章”。《读史方舆纪要》:杂谷安抚司,“在威州保县西二百里”。乾隆《保县志》:保县所辖土司“曰达思蛮”、“曰杂谷”。二是职官意义上的杂谷。这类资料是杂谷历史记载的主体,内容相当丰富。例如,洪熙元年三月,“杂谷寨安抚司安抚曩甲,人贡马,赐之钞币”。嘉靖元年九月,“命杂谷安抚司故安抚同知职事格兠伽子旺伽,就彼袭职”。《明经世文编》:宣德七年,杂谷安抚司安抚定日思结“将前项六寨占据,阻截董卜道路”。《清实录》:杂谷土司苍旺,“恃强凌弱”,“不遵开示”。《清史稿》:乾隆十七年,“杂谷土司苍旺为乱,(岳)锺琪遣兵讨擒之”。意义上的杂谷。如《明实录》:正统九年九月,四川草坡居民加悟,“遁匿杂谷”。景泰三年七月,敕谕董卜土司归还“所侵杂谷安抚司及达思蛮长官司之地”。明《威茂统志》:镇夷关“北通杂谷,其风气大,与中国殊”。《保县志》:“杂谷梭磨,春迟霜早”。《清实录》:“杂谷境联保县原系古维州地”。四是族群意义上的杂谷。如,《明经世文编》:正统八年间,“敕令董卜仍从铜门出朴头、日驻、保县出境”。《保县志》:汶川、保县“皆众番必由之要隘,在众番之中,如杂谷,即吐蕃之苗裔”。《清实录》:杂谷“本吐蕃苗裔,自唐宋以来,世守其土”。

此外,在明实录中尚多次出现“杂谷瓦”一词,例如,正统六年(1441)七月,董卜韩胡“请开通杂谷瓦等处道路”。十年八月,董卜韩胡称,别思寨安抚司“纠合杂谷瓦等处大姓野蛮,谋害尔父子,抢占尔驮窝地方”。在藏语中,“瓦”和“哇”含义基本一致,是汉语者或人群的意思。杂谷瓦这一称呼与“安多哇”、“嘉绒哇”一样,也是地名与人群名的结合。

关于杂谷一词出现的最早时间、基本含义,论者少有涉猎。

笔者认为,杂谷一词吐蕃东渐有着密切的联系
公元七世纪,吐蕃王朝在青藏高原强势扩张苏毗羊同吐谷白兰、党项东女、哥邻诸羌相继被占领。不少学者认为,在唐代早期,嘉莫察瓦绒(简称“嘉绒”)地区的齐浸(今金川县)已由吐蕃南卡即饶丹杰布王掌控。到松赞干布时期,大臣禄东赞调整饶丹杰布的辖地,并重新任命饶丹杰布四大臣中的多玉和潘玉,派遣他们分别执掌一地。其中,潘玉被任命为嘉绒阿依修行殿以下和乐山以上的了望大臣,多玉被任命为执法了望大臣。潘玉又被称之为“柯潘”,其官寨修建在今马尔康市的松岗镇。至赤松德赞时期,吐蕃王室寄给柯潘的信中首次称柯潘为“嘉莫察瓦绒柯潘”,简称为“察柯”[5]49(第2章)。至此,柯潘所领的嘉绒地区,即唐时的“西山八国”,随之被称为察柯。之后,吐蕃王朝便把梭磨一带称为察柯,梭磨河也被称为察柯曲(察柯河)。直到民国前,整个藏区都用察柯或嘉莫绒称呼嘉绒地区。嘉绒地区的僧人到西藏各大寺院求学,在注册时,一般也将籍贯登记为察柯或嘉莫绒
对上述观点,虽个别学者认为所据仍有不足,尚需进一步考证,然笔者在研读川西北地区史料时发现,早在唐代,汉文有关资料就有关于察柯的记载,这可与以上相关材料及论点相互印证、彼此补充。
据唐颜真卿《鲜于公神道碑铭》:天宝八年(749),蜀郡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中丞持节充剑南节度副大使鲜于仲通“射讨吐蕃摩弥城拔之,改洪州为保宁都护府”。洪州,在新旧《唐书》《资治通鉴》均作“栱州”,显庆元年(656),以钵南伏浪恐部落置。仪凤二年(677)后,属“都督羁縻三十州”的范畴。一般认为,高宗时所置洪州就在今马尔康镇境内。又据《唐会要》记载:天宝八年,“剑南奏,索磨川许新置都护府,宜以保宁为名”。《旧唐书》:是年闰六月乙丑(初三),“剑南索磨川新置都护府,宜以保宁为名”[6]41(卷9)。《新唐书》也有相同的记载:“保宁都护府,天宝八载以剑南之索磨川置”。《资治通鉴》亦云:闰六月,“又于剑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宁都护府”。索磨川即今梭磨河。毋庸置疑,保宁都护府就在今梭磨河流域的马尔康境内。今马尔康镇俄尔雅的山脊上,尚有一处“婆宁甲萨”古城堡。“婆宁”当“保宁”的音译,“甲萨”在嘉绒藏语里是官寨、衙门、城堡的意思,婆宁甲萨就是保宁官府或保宁都护府的意思。
又《新唐书》言:“保宁都护府......领牂柯、吐蕃”。胡三省注《通鉴》亦云:“置保宁都护,以领牂柯、吐蕃”。历来议者以为牂柯即黔州都督府(治今重庆彭水县)羁縻下之“牂柯”,其实非也。我们认为,此处所谓牂柯就是察柯在唐代的音译。吐蕃王朝拥有马尔康等地后,将梭磨至卓克基、马尔康、松岗一线命名为察柯,设在梭磨河流域的保宁都护府领有牂柯(察柯)地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明清时期汉族文献中记载的杂谷,其实就是新旧《唐书》《唐会要》《资治通鉴》中记载的保宁都护府所领之牂柯,即藏族文献中的察柯。三者的读音基本相同,内涵与外延也完全一致。
一般认为,与察柯 有关的吐蕃大臣或守将柯潘在位的时间在唐贞观八年(634)至弘道元年(683)间,这也是察柯即杂谷一词出现的时间领有牂柯的保宁都护府始置于天宝八年(749),这在时间演进的自然顺序上也是符合历史逻辑的
唐代之后,察柯(牂柯、杂谷)的内涵经历了一个渐变以及扩展的过程。卓克基以西至松岗官寨一线被称为察柯(杂谷)地区,即杂谷上寨[7]22(卷8)。《清史稿》谓:官兵“自角木角沟(今马尔康市脚木足河流域)入杂谷”。这里所谓杂谷,指的就是杂谷土司驻牧地——松岗官寨。有时,史料也直接将松岗地区称为杂谷,如《保县志》:大金川土司东界金川寺今小金县境内,西界绰斯甲今金川县观音桥等地,西南界革什咱今巴县西北革什扎乡),南界巴底今丹巴县巴底乡,北界杂谷、党今马尔康市党坝境内”。这里所谓杂谷,指的就是与接壤的松岗地区。而梭磨以东,保(宁)县(治今理县薛城镇)以西的地区被称为察柯(杂谷)地区,即杂谷下寨。《清实录乾隆朝实录》等则把“杂谷脑、孟董、九子、龙窝等五沟”称为杂谷下寨。明代初年,中央政府在嘉绒地区设置的杂谷安抚司,其名称就源自于唐代的察柯(牂柯)。
三、疆域与驻牧
对于杂谷安抚司的疆域及领地,历史上各种记载语焉不详。当代各类著述,也少有论及。特别是对该土司的驻牧地(官寨及衙门所在),各类资料更是简单地认为就在杂谷脑。
其实,对于杂谷土司的早期疆域,明代的资料早已间接有所涉猎。据《明实录》:成祖初,明廷始授杂谷安抚司,“俾安抚本司旧维州等处番寨”[8]145(宪宗实录)。《明史》也有大致相同的记载。两者均明确指出该司所辖乃“旧维州等处番寨”或“旧维州诸处蛮塞”,只是对维州所辖区域并无明确的表述。
《旧唐书》记载高祖初年,唐“于姜维故城今理县杂谷脑镇置维州,领金川、定廉二县”。唐金川始置于隋代,今理县通化乡。定廉县驻今理县上孟乡踏斯坝。大中三年(849),唐军收复维州,置薛城、通化、归化三县。前蜀永平二年(912),“改薛城县为保宁”。宋景佑三年(1036),“以与潍州声相乱”,维州“改曰威州”,领保宁、通化二县。元初,设威州总管府,领保宁、通化二县。至元十九年(1828),省保宁县入州后,威州唯领通化县。明朝建立后,于洪武二十四年(1391)徙威州治于坝州(今汶川龙溪乡东门口),迁至凤坪里(今汶川威州镇郭竹铺凤坪坝)、保子关(岷江、杂谷脑河交汇处)、汶川治城(今汶川政府所在的),下辖保(宁)一县。可知,从唐代开始直至五代、宋元明时期,维州各县均在杂谷脑河流域。因此,杂谷土司最初所领的“旧维州等处番寨”或“蛮塞”,在今理县境内是不容置疑的。
那么,杂谷土司始封时的疆域究竟包括那些具体地方呢?
明《蜀中广记》记载:杂谷土司“其地,有上碉、下碉,去无忧城(今杂谷脑老街)百里,去县倍之”[9]15(卷32)。据《保县志》:“杂谷脑(即无忧城)至坡头关(今名朴头关)40里,坡头关至葛哆秋60里。葛哆秋至秋介(今理县古尔沟镇丘地村)50里,秋介至梭磨佳不由(今理县夹壁乡)60里,佳不由至吗诺(今理县米亚罗镇)30里”。再据《理番县视察述要》:兴隆场(杂谷脑)“至关口30里,关口至古耳沟(今理县古尔沟镇)52里,古耳沟至大秋底(今丘地村)30里,大秋底至夹壁27里,夹壁至米六(今理县米亚罗)20里”。那么,“去无忧城百里”的“上碉、下碉”应该就在葛哆秋、秋介之间。这一带也应该是杂谷土司当初的腹地及要害之地。故《读史方舆纪要》记载:杂谷安抚司驻牧地“在威州保县西二百里”。据《保志》:旧保县(今薛城镇)西至秋介合计205里那么,“在威州保县西二百里”的杂谷安抚司的驻牧地也在秋介及其周边地区。由于上述地方事关土司的生死存亡,因而该司每年均派出重兵守卫,“岁终发番兵万余,备粮械入碉防守,至次年除夕更班”,以“保边敉宁”。
杂谷土司受封初期,其疆域还比较狭小。据《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载:其地“前临沱水后倚高山南接三姐西接孟董南抵达思北抵东布[10]24(第20册)这里,沱水指的是今杂谷脑河三姐指的是黑水流域的三齐,三齐与龙坪合并后,更名三龙,今属茂县。所谓“南接三姐”,为“接三姐南”之误。孟董指的是孟董,即今理县上、下西接孟董”,实为“接孟董西”。达思即达思蛮长官司,其地“在杂谷西五十里”。“南抵达思”,当作“抵达思南”。东布即董卜韩胡宣慰司,所谓“北抵东布”指的是“抵东布北”。《利病书》所载杂谷土司的四至,说明该司当年辖境就局限在今杂谷脑河中上游地区
杂谷土司受封不久,即沿杂谷脑河源头而上,向西部扩展,并翻越直固雪山侵入梭磨河流域。据《明实录》:正统六年(1441)二月,“四川杂谷安抚司土官舍人定日思伽番僧、剌麻遍出,并招致角木脚等四塞生番剌麻八当僧结等,来朝,贡马赐宴,并赐彩币等物有差”。角木脚即今马尔康市脚木足河流域。在明清时期,松岗官寨及其以北的七里、大坝口等地是梭磨河流域进入脚木足河流域的捷径和要道。定日思伽能够派遣八当僧结等进京朝贡,说明至迟在正统中期,杂谷安抚司已经占据松岗及其以北地区,并将势力渗透到脚木足河流域的各村寨。所以,清乾隆《皇清职贡图》说:松岗等寨“向隶杂谷”,反映出松岗、卓克基等地并入杂谷土司的时间由来已久。
杂谷土司在向大渡河流域扩张的同时,也积极向北部的黑水河流域、东部毗邻的草坡河流域扩展。据《明武宗实录》:正德八年(1513)三月,杂谷土司番僧都纲锁郎藏卜等,“旧招抚克州等寨寨首宋思结等,抚回上草坡寺十三寨寨首郎锁巴等,新招抚大八棱碉、锁么等五十五寺寨寨首贾僧结等”进京,“各贡氆氇、珊瑚等物”。正德十一年三月,该安抚司番僧锁郎巴等,“克州、上草坡、大八棱碉、锁么等寺寨寨首宋思结、董旧贾僧等,各贡氆氇、腰刀等物,赐宴,并赏彩缎、绢钞有差”。克州,即今黑水县境内,今嘉绒藏族尚称黑水地区为“克州”。上草坡,即今汶川县草坡乡。大八棱碉,与居于丹者孟沟今理县杂谷脑镇胆扎木沟的八棱碉土司有别,故谓之大八棱碉,在今理县米亚罗镇八角碉。锁么,即今马尔康市梭磨乡或梭磨河谷。从各种资料分析,上述各地,在明清两代,均为杂谷安抚司的势力范围。《武宗实录》所载,大致概括了杂谷土司在今马尔康、黑水、汶川等地的扩张与经营的成果。
至明代中期,杂谷安抚司进入兴盛时期,其辖地已经“东至郎吉司,南至金川,西至竹克箕,北至克州”,幅员面积几近“五百里”。这里所谓金川,指的是小金川,即今小金县境内。竹克箕,即今马尔康市梭磨以西的卓克基镇。
至于郎吉司所在,古籍并无确切记载。据《保县志》:宣德七年(1432),杂谷土司“始据有郎吉司以东日驻(今理县杂谷脑镇日脚沟)、穷山、党者(今理县杂谷脑镇胆扎木沟)等七寨”。《明经世文编》谓该司始据有朴头(今理县朴头乡)、党者木(今理县杂谷脑镇胆扎木沟)、瓦石(今理县杂谷脑镇瓦斯村)、夕兰(今理县杂谷脑镇思南达村)、日驻六寨。《明实录》谓朴头、党者木、夕兰、瓦石等寨。上述各村寨大致包含了今杂谷脑镇所有的村寨和社区。可知,郎吉司在朴头、日驻、党者等寨以西,这也是杂谷土司最初的东部边界。
《明实录》云:上述各寨原系保县管下”。《明经世文编》言:“旧维州(六寨)先系保县管辖”。既然旧维州及其六寨最初不在杂谷土司辖区内,故所谓杂谷土司驻牧杂谷脑的说法在逻辑上也就无法成立。正统十四年(1449),董卜韩胡宣慰司又将旧维州上述各寨占据,并派出土兵把守[11]180(第4章)直到成化五年(1469),杂谷土司才“恢复故疆”、“复取旧地”。所以,在成化前及之后的相当长时间内,从不曾领有或自身安全等因素考虑,杂谷土司都不可能将旧维州(今杂谷脑镇)确定为驻牧地。
成化后,杂谷土司复得旧维州各寨,并西取达司蛮长官司地”,东掠八棱碉土司,其地域“界接保县之蒲溪沟(今理县蒲溪乡),而维州(今理县薛城镇)亦入其境矣”。景泰六年(1455)六月“谲诈无状”、“僭称蛮王,窥伺巴蜀”的董卜土司克罗俄监粲亡故后,董卜韩胡宣慰司在杂谷脑河流域的扩张势头不再,杂谷土司在其后的数百年内不再面临外部劲敌的压力。加上杂谷土司此时已将其东部边境扩展至保县治所以西的蒲溪一线,维关(今名危关)、碉房塘(今名破碉房)等战略要地均为其牢牢把控,旧维州的战略纵深得以相应扩大,安全系数增加,旧维州成为其驻牧地才变成可能。
到清代前期,杂谷土司趁改朝换代形成的权力真空和“三藩之乱”引起动乱的机会强势扩张。康熙十九年(1680),保县“河西生羌劫掠为患”。“狡黠有谋”的杂谷土司良儿吉以捍卫朝廷为名“袭取九子、龙窝(今属理县木卡乡)等寨”。康熙二十二年,良儿吉再“袭取孟董等寨”,将孟董河流域各村寨收入囊中。“又有打喇土司居于水田(今理县通化乡西山村水田组)等寨,八棱碉土司居于丹者孟沟,皆为所并”。至此,杂谷土司将其疆域扩展到了杂谷脑河下游的木卡、通化、桃坪、龙溪、克枯、威州等羌族地区,“打喇儿(今汶川县龙溪乡联合村东门口组)、草坡六寺(今汶川县草坡乡)、龙山(今汶川县威州镇布瓦村龙山组)以西诸寨皆隶焉”。
在梭磨河流域,杂谷安抚司在巩固明代取得领地的基础上,继续东展西拓,扩张领土。清初,杂谷土司桑吉朋育有三子,即长子阿吉、次子良儿吉、幼子囊索沙加布。按照清朝律令和惯例,阿吉“例得袭土司职。但桑吉朋妻子以为“次子良儿吉能”,便扶持其承袭了安抚司位。对于阿吉,桑吉朋则“分地与之”,命其“分驻竹克箕”,“为土舍”。而令囊索沙加布“分驻梭磨”,“为一舍”。
竹克箕以西至松冈(今名松岗)”,或即今马尔康镇境内,“别有司格立土舍”。土舍本为良儿吉岳父。为抢占其土地、人民,良儿吉与妻子合谋,“毒杀其弟兄,将土舍领地据为己有。松岗之南即为党坝诸寨,党坝土舍因畏惧良儿吉的手段和声威,“以其众附杂谷。故党坝土舍亦称为“杂谷部落”或“杂谷藩篱”。
还有儿那达土舍,《保县志》云:杂谷土舍朗松“居茶堡山之儿那达寨,有大寺,领民僧千余为弟子”。今马尔康市大藏乡、沙尔宗、龙尔甲一带尚称为茶堡地区,其最大的河流呼曰茶堡河,而茶堡河流域的山地即为茶堡山。所谓大寺,这里指的就是修建于明永乐年间、位于今大藏乡春口村的大藏寺。史载:“杂谷各酋长号其兄弟为番僧者曰朗松”。可见,茶堡地区为杂谷土司所统领。
虽各类资料罕有马尔康四大坝地区(今草登、康山、日部三乡)的记载,然竹克箕土舍及竹克箕长官司均领有三大垄巴(四大坝、茶堡、都甫旭鸠)地区。竹克箕土舍为杂谷土司领属,而竹克箕长官司则是从杂谷安抚司分境设置的。可以肯定,至迟在明末清初,杂谷土司已领有今马尔康市茶堡、四大坝等地区。
至康熙时期,杂谷安抚司进入鼎盛时期。不仅“地广人众”,周边的金川寺 、沃日(今小金县境内)、绰斯甲、瓦寺(今汶川县境内)、郭罗克(今青海省果洛州境内诸土司也“久为侧目唯杂谷马首是瞻,“听杂谷调遣”。正如《理番厅志》所言:康熙年间,杂谷土司良儿吉“能以智谋驭压,诸部皆拱手听命,金川寺、沃日、绰斯甲更以子婿尽小事大之理”。杂谷土司被人们奉为“大酋长”,其所领疆域“东距西八百余里,北距南一千五百里,东界叠溪、茂州及保县,南界大小金川、沃日、瓦寺,西界绰斯甲,北界松潘属阿坝(今四川省阿坝县)、阿树(今青海省玛曲、久治一带)、郭罗克各土司”。其辖境包有今四川省理县、马尔康市的全部,黑水、红原、阿坝、壤塘以及甘肃省甘南州、青海省果洛州的部分地方,“为西南一大部落”,在甘青地区,乃至全国都有着重要的影响
杂谷土司住牧之地曰松岗今马尔康市松岗镇)”,在西七百里又曰杂谷,在西一百六十里加之受封之初设在葛哆秋至秋介间的官寨,杂谷安抚司在梭磨河流域、杂谷脑河流域至少拥有三处土司衙门,可谓“狡兔三窟”其中,在明代中后期及清代前期,松岗官寨为其本部或老巢,杂谷脑则仅其一窟耳,秋介及其附近的官寨则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对杂谷土司的扩张及势力的膨胀,清廷及其阃臣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防止强枝碍本、尾大不掉,他们决意裂土治之或彻底铲除而后快。雍正元年(1723),朝廷以“从征郭罗克有功”,授梭磨土舍为郭罗克长官司雍正七年,因“不能约束”司民,降为梭磨副长官司,另颁印信、号纸。乾隆十三年(1748),梭磨土司“以从征金川功,加安抚使。同年,朝廷又以“从征金川功”,授竹克箕土舍为竹克箕长官司,“给印信”。乾隆十三年,清廷再以党坝土舍泽旺“随征大金川有功”,颁给党坝长官司印信、号纸。至此,杂谷安抚司被分裂为杂谷、梭磨、竹克箕党坝四家土司。杂谷土司在经历明末清初的辉煌后,步入分崩离析的衰落时期。

乾隆十七年(1752)四月,杂谷土司苍旺“以杀害头人易沙等起衅”。随后,又率部进攻梭磨土司、卓克基土司,强占其土地、人民。八月,四川总督策楞、提督岳钟琪调兵征讨杂谷土司,进据杂谷脑河中上游地区,并翻越鹧鸪山突入梭磨河流域。九月,清军攻占杂谷安抚司老巢——松岗官寨,并擒获苍旺,就地正法。杂谷土司历史就此终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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